山河四省小g

山河四省小g

名字:小g

职业:学生

年龄:00后

性别:女性

标签:思考者

2020-2022所在地:山河四省

访谈时长:200分钟

访谈时间:2024年4月

关键词:新冠病毒,中学,互联网,疫情封控,键盘政治

Part I: 垃圾时间里的无效代码

其实我在此之前就在想要不要写个稿,后来我想算了吧,写稿太正式了。这三年,时间过去得挺快的,很多人可能就是想着这三年就像一场梦一样,「我经历过了,我(挺)过去了」,仅此而已,也不愿意再去回想这三年发生的任何事情、一切事情。但是他们之后呢?他们的下一代呢?虽然我们都说「我们是最后一代」,但是因为时间还得继续,等到后世的人再发现的时候,这三年的记忆就不好整理。可能我也认为需要有一个文件或者需要有几本书来记录一下这三年,而不是通过官方的那种宏大叙事。

现代(的记录方式)的话主要是网络,可是网络也是有时效性的,如果服务器更换,或者更新,或者损坏的话,可能之前的发言记录什么都直接消失了。但是(大家)都不以为意,都想「我曾经说过,就说过了吧。」我们都经历了这一个非常痛苦的事情,结果因为都懒得去记录,最后(让)官方把这个历史混淆了——就像文革和三年大饥荒一样,那么长久的事,现在研究起来却那么地困难,还有人在怀疑三年大饥荒中被饿死人数的真实性,因为没有文件。

所以也非常感谢你能够一起来参与这个记录吧,你的视角和你当时的经历也是这段历史中很重要的一部分,你方不方便先讲一下你现在的个人生活?

我是一个学生,但是我自己的定位是思考者——就是在思考现在这些事情,然后在想一个解决方案。只想提出问题却不给出解法,我感觉这个做法很无赖,所以我就在想问题的解法。

我也算是经常关注中推——简体中文的推特圈,就叫简中圈——的一个人吧。就是很关注推特的一个人,现在叫X了。以及各种流派还有贴吧,但是贴吧现在已经没落,贴吧主要是以前(红火),19年是贴吧(没落)的分界点。18年可以明显感觉到言论的收紧,很多吧——比如说反贼这边神友的吧,就(接连)莫名其妙地消失,(经常)「兄弟们家怎么又炸了,新家集合,新家集合」,这种。我们也在炸粉红的家,其实叫「粉蛆的窝」,他们炸我们这个,说是什么「神蛆的厕所」——我说「粉蛆的窝」又炸了,他们说是「神蛆的厕所」又炸了。当然我们一直在换,直到最后好几个群都被封禁。

彼时还是2018年,19年香港那个事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开始炸了,我们神友的活动范围已经非常小了——大型群、有几千人的群已经很少了,几千人群基本上是刚进了五六百人就被封禁了。后来就是19年,19年的时候贴吧上…可以这么说,我神友的有些吧都不见了,吧名都不见了,就这样被炸掉了。但是他们粉蛆的…粉红的那些吧,比如说李毅吧,也就是帝吧,以及航空母舰吧都还在。他们的贴吧就是「我们怎么没有感觉到任何压迫」,他们在笑我们不遵守…他们在笑我们,「看见吧,政府是向着我们这一边的」。我第一个号被炸,就是因为我说了一句话,「你们要知道,你们这就相当于小学生吵架吵不过(别人)的时候去告老师了」,然后号就登不上了。

你刚才一直在说的词,「神友」,可以解释一下吗?

「神友」和「粉红」是19年、20年的时候,贴吧上的两个流派。「粉红」其实叫「兔友」,「兔友」是那种比较偏激、比较极端的粉红,比粉红还更红的深红,我们称之为「兔友」。神友就包含一切反贼,比如说保守派和激进派的反贼,还有其他的一些观点,都合并称为「神友」。保守派的话,就比如说「和理非」——坚持去和平请愿、和平抗议的那种;最保守派的就是沉默——沉默就躺平,躺平就是一种无声的抗议这种。激进派就是直接冲塔,有点像炸弹人——爆破(ban掉)群组,直播。但是激进派因为成本过于高,一般是冲一个少一个。

好有意思,可以详细说说你是怎么进入贴吧这个政治生态里的吗?现在贴吧也消失了,你有哪些可以分享的记忆吗?

我进入贴吧应该是2015年,当时我还在上小学。我发现我同学莫名地有作业的答案,后来一问才知道是在贴吧里找的,我也被贴吧所吸引。后来我发现,贴吧是一个言论比较自由的环境,怎么说,就是里头有各种观念的人,都在辩论,都在吵,虽然也有一些人身攻击,但是人身攻击也只敢在私聊里面说,不敢直接挂出来,否则这个贴可能会被举报——比如说你直接挂一个人,直接开骂的话,那肯定你道德上已经失败了,对吧?人家好好跟你聊,你突然就生气了,按现在的话说就是「你急了」,「你急了」那我们就赢了。因为毕竟是网络世界,谁当真谁就输了,是这么一个逻辑。

当时还没有太多的开盒,他们也就是止步于网络,吵赢了就吵赢了,吵输了就吵输了。

那你是怎么开始接触到和政治非常相关的这一部分的东西呢?

(有一年)六四那一天,当时好像是周末,我就发现没法编辑图片,没法上传图片,但是我在前几天还专门说了,我要在这一天公布一份卷子的答案什么的。但是我发现图片上传不了,最后只能把语文那些题用手写一点一点打出来,当时我就特别生气,我发的时候还大骂了一通,「什么鬼服务器,非要在这个时候更新,是不是有内鬼」什么的。结果这几句话就被封了30天。我特别生气,当时封的时候快暑假了,我就又创了一个号问这个事,就有人说,「要不,你去外面看看?」

当时怎么翻的墙我都快忘了,反正就是出于好奇想要去探索一下。因为他们已经告诉我就是今天这个日期,我就直接搜了。

当时感觉是,原来是这个事情——我就说为什么互联网上会这么紧张。可是这么大的一个舆论、民心都所向的一件事情,就这样被强制打断,是合理的吗?社会上这么多人都认可这件事情,但是他仍然要不顾一切用武力赢,在这时候,可以这么说,他的合法性已经彻底地丧失了。

法律已经输了,道德也已经输了,真实性也输了,因为他现在还不让人讨论,那证明他最重要的三条性质已经全部输光了——事实正确、法律正义,还有一个是道德正义,三条已经全部输光了。而今这件事就这样沉淀下来,大陆可能也没多少年轻人感兴趣,可能是人民慑于统治的武力,像几千年来一样。后来这个政权的合法性就来源于经济增长,「你确实给我发钱了,那我就可以暂时先放一放你这个道德的事情」,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现在开始玩时间了——因为时间的过去导致人们对这些事情渐渐淡忘,他再对下一代进行这些学校的洗脑,让他们顺从,让不明真相的下一代们在这个宏大叙事中渐渐迷失了思想。然后学校也不注重逻辑思维的培养,逻辑自洽来源于双重思想,就像奥威尔在《1984》中写的那样,「战争即和平,自由即奴役」,却没有人去认真思考。

毕竟思考是挺痛苦的一件事情——发现自己跟主流思想相悖,发现你的派别人数远远少于另一方的时候。我们是反方,反方的人数远远少于正方,这怎么办?这并不是公平的辩论。如果提出反对意见,你就会发现你跟(数量)那么多的一大群人相抗,所以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。可是又有谁能去评判谁对谁错呢?

是你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吗?

对,是我现在总结下来(的)。当时的话,写了很多,后来就找不到了。还写了好几篇文,穿越小说文,有些暗指8964,如果赢了怎么办?当时就想如果赢的话(会是)怎么赢的——第一就是占领报社,但是前提就是台湾那边愿意过来提供武力支持,要么就是美军方面提供了武力支持,要么就是对方的那个武器失效——用玄学的方式让他们的武器失效。(笑)

你当时还是小学/初中生,自己想的这些东西,会和你周围的环境产生某些碰撞吗?

当时小学嘛,他们都说等小升初之后再说,无论你说啥,先把成绩提上去。好,行,我会参加小升初考试,我从县城考到省城——考到省城了,那是不是应该有一些自由的时间了呢?他们说,「好,你已经考上了,手机是你的,你可以随便玩手机了。」之后我在手机上就跟与我相同观念的人在聊,也建了几个群聊,不过基本上一个月封一次。

他们有些比我还要小。我记忆比较深刻的是,当时我已经初一了,我辅导一个四年级的人,帮ta写作业。我当时有一个观念说,写这么多暑假作业是不正常的,这么几天你(布置)41张卷子怎么写,五天的假期放41张卷子,难道说要一天写8张吗?(看到ta的这种处境)我就特别生气,我就评论了,ta后来说「那你帮我写吧。」我就把那些选择题的答案给ta了,那个四年级给我回复了两个字「感谢」,然后就没有(后续)了。

我上次回复一个人,就是在吐槽假期作业的时候,他跟我说,「你是不是1450(间谍或民进党网军)?你要管,你就给我答案,不要谈这么多」什么的。后面想,挺感谢(之前)那个四年级的学弟,他(至少)听我说完,听我吐槽完——当时我们已经沦落到这种状态了,能有一个人听我们吐槽完就已经不错了——他们没有拉黑我,他们只是静静地听着,这都不错了。

你是说作为一个反叛者或者异见者?

对,可以这么说。我私信都是关着的,或者私信一看(是)骂人的,我直接就举报。举报也挺好玩的,他们只要骂脏字我就举报,一举报一个准。一天几十条消息,他只要那条信息不删掉也不道歉,我就举报,举报一次就封30天。

那个暑假也就一直(待在)家里抠手机,有时候打打游戏,也不全在吧里——毕竟在吧里我们是真的处于劣势,吵什么都吵不赢。怎么说吧,因为我这人虽然有点偏向于女权,但是我也挺反对那些向对方pua,然后自己什么都不干,还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,仿佛自己天生就高人一等的(那种)女权者。我这倡导的是男女平等。所以有时候那些「集美」们就准备给我开除女籍什么的。但是当我和她们讨论逻辑的时候,那些女权主义者就开始说我「反串吧,你别捣乱了」,后来直接给我拉黑了。这些女权主义者没有过多的粉红和兔友行为,没法判定她们是哪个派别,但是我知道她们如果发现了男女对立的话,直接无条件支持「集美」,就是支持女性,然后开始怼那个男的,说他是「下头男」什么的。我就说你这样骂的话,跟没有脑子的人直接骂有什么区别——我就比较看不惯,就怼她们一两句。后来她们有一部分人认为我说的也有道理,就悄悄地把我拉进来,但让我别说话,就在群里潜水,有时候就静静地看着她们。

这些贴吧和群几乎都太久远了,是18年、19年之前的。直到19年,19年是最戏剧的一年,因为19年我们好像赢了,我们这些神友们好像赢了,但是事实上是没有赢。

19年最重要的一个关键事件就是帝吧被开盒了。帝吧李毅吧全军覆没——粉红的本营,兔友们的天堂——李毅吧那些群管理什么的都被开盒了。挺佩服香港人的,香港人把帝吧那些群管理啊、吧主啊都开盒了,还帮他们报名参军服军役,义务兵军役,报到偏远地区,信仰还选了一个最具敏感性的信仰——伊斯兰教。(笑)香港那些人帮我们出了一个恶气。最后帝吧那边官微说的是要追究那些香港人的法律责任,但是后来就没有后续了。

因为我当时要中考了,那时候也比较忙,号炸了就一直没管,后来我才发现号已经早被炸了,被封了60天。我那个号被封了60天是因为我在接龙香港的国歌——就是《愿荣光归香港》,但是那个歌现在被封了,在香港那边被封了。我们当时就是在贴吧里接龙歌词,可能就是导致了连环炸号吧。

这首歌我还记得呢,挺喜欢的,神友们已经默认它为香港国歌了。

当时贴吧里都一边倒地支持香港警方,还说了一句最著名的话,「我支持香港警察,你们可以打我了。」这句话让他们占到了道德上的胜利,这样我们就打不了了,我们只能沉默,要么以沉默抗议,要么接龙《愿荣光归香港》。因为他们已经太多人了,而且他们那句话直接把我们放到了迫害者的一方,他们是被迫害者,这样的话道德已经胜利了。我们怎么说,我们拿出(佐证)来试试,但是那些图片、那些视频一放上去,我们的号就直接被封禁了。我们拿出事实也不行,根据法律来说的话,的确我们也不占理。怎么说,毕竟是直接去破坏大门,冲进立法会,虽然我们赞同这种行为,但是这种行为在法律上确实是不占理的。他们认为我们是暴力的,香港警方是维护正义的那方面,维护稳定的那一方面,那么在道德上我们也已经输了。

所以我们最后就在他们的贴吧下面全部刷句号,但是刷句号也会被贴吧官方他们删掉。我们简中互联网上几乎一边倒地全部支持香港警方。但是最哈人的就是,我们的政治卷子上也出现了这种——出现了什么「香港暴力事件」,当时我这种题一般全部空白,我也不想写了,反正政治我一般是…学业那方面,虽然中考时政治历史是要考的,但是政治是开卷。既然最后考试是开卷,那我平时考试考多差也没事了,所以平时考试里,我一般就是选择题几乎全对,大题几乎直接空白,白卷了,我不想写了。因为我有一次在大题中写了一些表述真实想法的东西,结果被政治老师叫去了,说我写这些是啥。我说我写这些没有啥,我抄选择题的。政治老师管过一两次,后来他也不管了,反正政治总是要有人垫底的。当时考得最差的一次,政治考到了21分——100分考了21分——全是选择题的分,大题我一个没写,因为那大题全是…怎么说,太恶心了,因为是中国现代史的那些东西,又有多少是真的呢?直接空白是我最大的忍让了,我真不想写了,太恶心了。

第二个号炸掉之后,我就直接换了一张香港的卡。我有很多香港的卡,我玩卡也很早了,因为关于vpn的事情,我认为所有这些vpn隐藏的86号都可以(被)开盒出来,你在网上的所有信息的源头就在于你那个实名86号。但如果说你把86号拔掉呢?上网时你用墙外的卡作为介质的话,他们最多开出来你这个墙外的号,而香港号在2021年之前是不实名的,他们是开不出来你什么信息的,那是不是(可以)作为一个很好的隐藏呢?其实并不能完全隐藏,因为漫游走的还是基站的流量,如果从基站那边去查也是可以查到的。

不过这样的话,一般(网警)都没有这个闲工夫吧。毕竟在中国大陆用漫游的大部分都是外国人,你惹翻了不好办吧,甚至可能会引起外交事故,我感觉。毕竟你中国政府随便侵犯中国人隐私就算了,你还要随便侵犯外国人的隐私,这不就坐实了你中国政府是不尊重个人隐私的?那你在12月10日签的《世界人权宣言》是签的什么东西,是历史文件吗?那你说这个还依然成立,那你加入WTO干什么?你是去丢人的吗?他们其实是不敢的,除非是那种非常重要的人物吧,他们就偷偷摸摸地给你开盒。

法律上…算了不讨论法律了,因为法律怎么说吧,宪法第35条已经规定了,「公民有言论自由,集会自由,游行自由,结社自由」,有吗?没有。没有,法律已经输了。我们难道不是公民吗?我们难道是公民吗?我们就是韭菜与人矿。

事实方面的话,毕竟你直接就去侵害个人隐私,无异于一个人正常穿着衣服在路上走的时候,你把那个人的衣服扒光——那你只敢偷偷摸摸地做(这种事)。

我们是少数人,人数上我们是不会赢的,他们可以通过人数把我们冲掉——把我们的私信冲掉,把我们的每一层楼都一个个举报。举报人多了,哪怕没有敏感词,贴吧也会因为争议把这个楼删掉。我们的贴吧在21年被彻底封掉,封了好多吧,我们神友的吧几乎全军覆没,我们神友的群也全军覆没,我们彻底输了。但是我当时说了一句,「我们还在这里,我们不会输。」香港那个事,中文互联网上一面倒都支持香港警方,考试题也一面倒地引导学生,就是都在耍流氓。除了中考我没法(不答题),我只能写掉,其他的考试,比如说一测、二测,我都敢写白板——不写,我不写了。我认为就没有意义,写了也没有意义,写了就是在写赞歌而已,赞歌写太多了就是为了写赞歌而写赞歌,没有任何意义。

我的政治几乎全班倒数第一,历史还好一点,大概倒数十名左右。因为历史如果涉及到外国历史的话,我是会正常写的;中国的古代史,我也会正常写。但是如果涉及到中国近代史的话,我是比较偏向民国派的,所以我写的答案,要么就是零分,要么他们会认为我思想有问题,给一分两分得了。

反正考试时我一看这卷子,我就不想写了,我睡觉了。不过好在就是,我的理科方面(分数)比较高,他们就觉得「哦,她可能是偏向于理科,不喜欢文科,那就算了,不管了。高中反正她选理科,又不影响高考」,就算了。

在2019年末的寒假,那个时候(因为我)要初三了,寒假一般是比较短的,但是那次我们到4月份才返校。我那个号因为李文亮「不能,不明白」这个塔又被封掉了,但是解封后,发现禁言过后的每一个号再发一些可能敏感的句子都会有延迟,一直显示在「发送中」,可能就是走人工审核了。

但是最哈人的就是,那个图现在还能找到——那个新闻联播,「8名散布谣言者已经依法处置」,这个图现在还是一个梗吧。但是真正封城了(之后),没有任何的解释,没有任何的道歉,没有任何的赔偿,那8个人呢?李文亮呢?李文亮后来被追封,可是我们真的是需要(追封)那一个人吗?我们需要的是你们给这8个人一个公开道歉好吧?但是他就像那种专制家长一样,死不承认自己的错,就是「我知道我做错了,你回来晚上吃饭就行了,就这样吧」,就这样作为结束了——这都(已经)可以了,你还想要什么?

你为什么想要报名参加这个口述史项目?

我就是感觉这三年的记忆,尤其是一个高中生在这三年之间的记忆,不应该就这样被隐入尘烟。现在的大学生,我看他们都在打游戏,谈一场新的恋爱,都在继续新的生活,都已经忘却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——或者就是他们所说的「向前看」了。但是我认为你向前看的前提是不要忘记过去。

这些时间里周围的朋友或者家人能给到你一点支持或者帮助吗?

我还跟那几个朋友在邮件里聊天,因为邮件是不会被封禁的。我家人的话,(我一般)尽量不(在他们面前)显现出我个人的真实观念,我的家人肯定希望让我过平静安稳的生活,那我只能跟我那几个朋友发邮件来写一下,或者我自己写小说,写文。就像现在,现在就是整个社会都在一个…都在快要到阈值这一刻,无限趋近这个阈值,但永不相交。直到出了一些事情——就像宁陵那件事啊,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事,导致它突然爆发——突然过了这个阈值,然后瞬间爆发。

就像李老师小号的那个置顶一样——2012(世界末日)不是一个瞬间,而是一个过程。它不是突然出现了这个「大的」,都是前面做了很多的铺垫。「大的」仅仅是这件事情的高潮。(沉默)

那回望这三年,你印象最深刻的一个事情、一个场景或者一个经历会是什么?

代表着这三年的,我感觉用一首歌来代替比较合适:

晚风中闪过 几帧从前啊

飞驰中旋转 已不见了吗

远光中走来 你一身晴朗

身旁那么多人 可世界不声/不响

笑声中浮过 几张旧模样

留在梦田里 永远不散场

暖光中醒来 好多话要讲

世界那么多人 可是它不声/不响

在这三年之间只有时间赢了,只有时间证明我们过了这三年。现在我感觉是一种垃圾时间,或者叫准备时间,为这个「大的」做准备——为接下来出的这个大事做准备。我不知道「大的」是什么,可能就是引起社会变革的一个「大的」。

你对这个「大的」的来临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或者感受?

它一出现的话,肯定会直接打断现在的稳定、动态平衡。但是还是有一点期待,它会是一种什么样的「大的」呢?还是感觉改变一下比较好,毕竟现在真的是一个垃圾时间,现在就是在直接复制粘贴昨天的时间、昨天的一切,然后也没有任何的变动,就好像是一直在重复一个无效代码。

虽然更新这个设备可能会产生更多的bug,但现在它就是一直在重复一个无效代码。现在就是感觉,「大的」一定会来,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才会出现。如果直到几十年,几百年之后呢?

如果说一直这样下去的话,那我就准备开始启动润的程序了。

如果你要离开的话,你觉得你和这个地方还有什么羁绊吗?

毕竟我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,我肯定对这个地方还是有感情的,但是都怪xxx。(笑)但我最后必须得离开这里了,因为在这里的话只是沉默。如果一直在这里待着的话,等于说我默许了这么一个场景继续在这里——默许了他们对我进行的韭菜与人矿(一样的对待),继续在这里重复。

Part II: 在如梦初醒的今天

当时对2020年疫情的印象是什么呢?

我当时也是没有那么看重…就是想「延迟开学了」,我们可以打游戏了,这么一个感觉。当时也没有感觉疫情很吓人。

其实2020年的话还好,当时还没有出「每天要做核酸」这种变态行为,只是白白多出三个月在家网课。网课的时候把钉钉挂在一旁,然后开启游戏模式和刷短视频模式,当时过得也是蛮好的。因为当时家里也存着粮食——我家长也是比较喜欢买很多东西,一次买完之后就不用再买了这种,比单独买肯定有优惠,所以他们就直接买一箱水、好几袋米、好几袋面这种的,所以家里头也有东西吃。

当时我也没有感觉啥,就是感觉出不去了,正好待在家里打游戏。我是有50多天没有出门,其实有时候是可以出门的,但是出门需要戴口罩,我好像除了元宵节那天出门看了一下灯笼之外一直没出门,一直等到最后临开学了,没办法,才出门准备了一下东西,之后一直都在家待着。

我家长对于我不出门在家待着也没有什么说的,毕竟的确外面可能有病毒啊,在家里待着可能是最安全的一种行为。不过有时候我家长也会突然进屋看我是在学习还是打游戏。神奇的是,我当时挂着网课打游戏,我的成绩也没有(变得)太差,在学校线下考试也不算太差。

那你记得后面什么时候开始恢复正常了吗,当时是什么感受?

「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」这样一种感觉。当时还是挺期待返校的,因为在家待着是真的要引发家庭矛盾的,几乎要吵起来了。在家里呆着,考试的成绩他们也并不怎么认同——我家长并不怎么认同,我们学校、班级里头也不是怎么认同,甚至每次考试只公布了成绩,都不再公布名次了,因为都认为没有意义——毕竟在家写的,谁知道你是不是开挂写的。

我现在的感觉其实是我们已经要赢了,我们反而势力渐渐壮大——因为现在发生的事件,经过了2023年到现在2024年,感觉清醒的人越来越多。2024也是出了非常多的事,现在的社会意见已经逐渐到临界点了,已经快要爆了。我现在认为粉红注定要渐渐退去,主要的舆论我们可能已经占到了大多数了,大多数舆论都是向着我们,不是向着粉红。但是这些舆论向着我们又能怎么样了,再来一次8964吗?——我不知道,但是我认为我们现在站出来了,六四(过了)35年之后,我们现在站出来,这就是意义,证明真理是永远不会被消灭的。

不过如果要选择的话,能润还是润走吧。不是说我认为这里没救了,而是这个底子的事情、公民素质的事情,要补的东西太多了。如果说现在我能回到2020年,我肯定不会在英语课上睡觉,(而是会)把英语成绩考及格,这样我就可以润走了。我现在也没办法告诉我家长让我润,毕竟你自己成绩这么烂,你出去怎么说话,这是一个问题。我的朋友们是直接一开始就准备好要润,其他主科都比较烂,但是英语好,他们家长直接给他们报国际学校,高考那时候直接出国。这可以说是我打得最烂的一个牌了,经常都觉得亏,光忙着看小说,忙着键政了,连英语也不学了,太懒了,输在懒上了。

2020年放开之后——好像就是这么放开了,短暂地放开了一下。我那个住宿制的高中,我们几乎快要接近衡水(模式)的这个高中,竟然每周三晚上还会开放校园,我们可以在周三晚上吃饭的那个时间——那短短的四十分钟——去校外买东西。竟然放开了这个,好像一切都恢复到2019年的模样,好像就是放了四个月的寒假——只是放了一个假期而已。没有什么事情,连核酸都没有,就直接过去了。

2020年到2021年寒假的时候呢,我们主要是文理科分班,我也就是比较侧重于学校那方面了,手机基本上是每周才看那么一两次,当时就没有时间了。直到2021年,7月份郑州大雨。好吧,这是正儿八经的天灾了,我只能说,「接下来几天不要再坐地铁了,坐地铁的时候记得带好破窗设备」——无解呀,天灾面前人类很渺小的,这是无解的呀。

下雨之后,我们家里就赶紧去买东西,存物资——因为天灾可能会导致疫情死灰复燃,就赶紧去存物资。我们那个暑假是中秋节之后才开学的,也快到十一了。

2022年就开始了一年的网课,以及一些非常…疯狂炸号。在2022年我炸了好多个号,甚至我当时把86号都拔了,我怀疑我要被喝茶了。当时我发现我拿86号注册什么软件都不成功,我就怀疑是不是我那个86号被标记了,是不是已经被确定位置,要抓我了。我就赶紧把这个86号拔掉了藏起来,换了一个号来注册,这次注册成功了。我就赶紧把这个旧的86号的所有东西全部注销,所有的ip地址残留全部都清掉了,甚至手机都还原(成出厂设置)了。当时真的感觉我这个手机都被跟踪,都被监听了,就是非常非常地恐惧吧,在想我是哪个防护没做好,被他们开盒了。

你觉得是因为什么他们会想抓你呢?

当时就像他们追编程随想一样,追了这么久终于追到我这个大反贼的这种感觉。可是我也没干什么呀?反正最后我做出的反应就是清除掉手机上的所有数据,直接还原,甚至连网名都改了。

反正当时我都有点神经质了已经,总是感觉警哥要开我的盒,他们要发现我是谁,然后线下监视我,把我抓走,把我手机收走,给我拘留或者判个寻衅滋事,反正极力想避免这个事情——因为这个事情已经在我梦境中出现了很多次了——我发现我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,是像他们的拘留所那种环境,关了37天等判决那种感觉,在梦境中一遍一遍地出现,我就变得非常地…怎么说吧…非常地恐惧,甚至就是有一种想法,为什么不把这个小房子炸掉,就是想破除这个梦魇。

你会非常恐惧,包括你自己精神上的压力也很大,那为什么你还要继续键政呢?如果它给你带来了这么强大的不安全感?

可是,如果那样的话,他们不就赢了吗?我停下来,小粉红他们的目的不是就达成了?小粉红看见我们神友一个一个炸号,他们就会欢呼雀跃,会认为「我们赢了」。而我没干什么事情,却因为粉红的精神攻击输了,小粉红听说了一定会嘲笑,甚至可能制作表情包来嘲讽我们。

我虽然换了十几个号,但是我还在这里,就证明你们还没有赢——就是这么一个感觉。虽然我知道我本来就不会赢,但我只是想「就再撑一天吧」,今天没啥事那就再撑一天,明天再判定我输也行。毕竟我好像也没干什么,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。

其实我现在已经很少再公开发一些我的观点,但是我人还在这里,我依然保持了我这样一个思想,「你们这些小粉红再怎么整,你们那一套思想必将遭到唾弃,你们必将会挨到铁拳。」因为铁拳是一个薛定谔的状态,(悬在)每个人头上,你永远不知道铁拳什么时候、会不会砸下来,不管你是什么立场——它是过于随机、过于平等、过于公平的,可以这么说。比如封控的(时候),因为你是一个阳性,直接把你这个小区都封了,无论你这个小区有多少个粉红,哪怕你这是一个粉红小区也好。

2022年我玩得太多了,高中的题也不像初中那么简单——包括理科的东西,也不像初中那样非常好写——导致成绩可能就是下滑了。语文还是那样,语文不会差;数学正常发挥也是不会差的;理综就下降了,生物还好,但是物理、化学不行了,因为他们在网课的时候,我还像以前初中一样在那里打游戏,聊天,翻墙看看油管、推特。

再说回2022,因为我们每天还有早读,非要我们六点半起床早读,七点半早读结束,七点四十上第一节课。这一节课通常是英语课,因为太早了,我都在睡觉。我在家里头可以直接在床上睡觉,但是在学校的话,第一节课只能趴在桌子上,所以就是有一种感觉——(比起)在学校里承受这些衡水模式,还不如赶紧网课——我们当时非常向往网课,因为网课的时候毕竟在自己家,也是有一些自由的。但是如果是线下就必须去,相对于封控在家反而是不自由的。因为在学校课程非常紧密,上午五节课,下午四节课,也没有太多时间进行讨论,大课间也都在跑操中度过,与其那样还不如赶紧网课——我竟然也同意了「赶紧封控,赶紧网课」这样一种想法,因为两害取其轻嘛。在网课的时候你还可以看一些其他的东西,还能拿你手机在那刷,(用)电脑在那玩,但是在学校不行,学校里发现你玩手机的话,他会把你的手机给收掉,毕业后才给你。

但是令我非常不爽的一点是每天都(要测)核酸。因为我们是几个小区共用一个核酸点,导致(测)核酸排的队伍非常地长。根据附近住户的观察,每天早上七点三十多分的时候是住户们比较少(的节点),毕竟早上都在睡觉嘛,都不愿意起来。倒是每天上午大课间十点多的时候人非常地多,能排一百多号人。这个核酸检测我们也试着P图掩盖了一下,但是P图所需要的时间远大于核酸检测下去排队的时间——如果从我的房间里出去下楼做核酸,做完再上来,需要的时间大概是十二分钟;但如果说p一个核酸检测的图,至少是半个小时起步。那继续两害取其轻,我还是下楼吧。

因为每天都要测,这时候(我是)非常恼火的——就意味着我不能在早读的时候直接睡觉了,必须要在七点醒来去做核酸。最恼火的一次是我在睡梦之中下去,结果发现我手机没有拿,钥匙没有拿。回去拿东西回来,队伍已经很长了,结果还被大妈插队,在我前面和别的两个小伙吵架。当时我们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,就判定我还没在课堂里,那是一节数学课,我如果迟到的话肯定会被老师提起来(回答)问题的。当时我在底下(等)核酸检测都要急死了,整个下来花了差不多40分钟才测完。

后面检测完我回去上课,我相当于有半个小时都不在课堂上,老师就问我什么情况,我就说去做核酸遇到了排队。老师就让我讲题——当时这道题我看都没看,前一天的作业,我都忘了我是怎么写的了,好像是拍照写的吧——就直接让我上来回答问题。

当时老师要求我进入视频通话,我没(仔细)想就接了,接了才发现我没有穿校服。对,我们上网课是要穿校服的,尤其是第一节课,老师说要检查什么的,所有连视频的人都要穿上校服。我没有穿校服,当时我讲完这道题,老师直接问「你的校服呢?」我直接问他「一定要穿校服吗?」老师还没有回应,我就直接挂掉了那个视频。结果这件事之后,我班上(有其他人)也开始在早读的时候不戴校徽,不穿校服了。这也让我认识到了,当一个人冲塔发现没有任何后果的时候,后面的人也会跟着冲塔——把这件事都废除掉,就没有那么多规则了。

当然这是有一点风险的,但是对我来说这个风险其实并没有那么高——风险主要来自于被叫家长所触发的恐惧。了解到这一点之后,我就开始——如果不是那种非要交的作业,比如读后感什么的,我都不交了,甚至还在班里头引起了一种不交作业的风向。一堆人跟我一样不交作业,他们(老师)问「你为什么不交」,他们就说「小g也没交,你怎么不罚ta。」好像是因为我,他们才不交作业,他们才违反规则,但是无论如何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。但是我也觉得很无语吧,就好像非要有个人出来先冒着风险做这个事情,剩下的人才知道这也是他们的权利,反正最后如果被罚也是只罚带头人,从众的人一多就是法不责众了。

那段时间还有发生什么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吗?

11.26那几天,我也喊了几个朋友,(那天)我们本来准备打算去把这个万恶的核酸亭砸掉。我当时口罩、墨镜、手套都准备好了,还发现了一条没有监控的路径,结果我们走到那里的时候,发现核酸亭是敞开的。里面空空如也,已经被偷光了。包括那些棉签,以及空调遥控器,还有底下放的一次性纸杯,全都不见了,都被人偷光了。

我们本来准备去捣乱,把这个核酸亭砸掉,结果发现它已经被偷光了。我们砸掉的话等于是替这个小偷背锅,那这样我们还不如撤离。里面真的被翻了一团糟,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不见了,反正里头东西都被捡完了。我们当时看到的时候就说,「算了吧,有人先抢一步了,砸掉等于是替小偷背锅。」后来我们就讨论了一下,然后就直接从一楼大摇大摆地走回去了,因为我们并没有干任何的事。

白纸运动的时候,我发现我们的小区应急通道那个门也是被锁住的,我们直接拿棍子砸掉了——有些是撞开的,有些是直接砸掉的。那个火灾对我们也是挺触动的,我们当时就假设现在小区发生了火灾,那我该如何逃生,电梯旁那个通道是否开着。结果我们去一拉,发现真的也是锁着的,我们就撺掇了好几楼的人直接下去踹开了。

后来我们那几个人里是有人愿意去举白纸的,就是说「要不要一起去举一下」,因为我们当时市里也没(公开地声援白纸)。我当时就说「我们还不如把核酸亭砸掉」,这还有点意义,你举几个白纸,毕竟他们也看不懂是什么意义对吧。因为我们小区人还是比较杂的,我不能确定小区是粉红多还是反对派的多。

在核酸亭附近那家住户,还说在核酸亭那里每三天就会有一个大吵架。他们离核酸亭比较近的(居民),每天下午四点准时到窗台上看剧情——看线下真实剧情,比手机上刷的有趣多了。核酸(亭)出现争吵的时间,大多是上午的十点以及下午的四点,这时候人都比较多,就容易发生一些争吵。

反正我们没砸核酸亭,就在那个空荡荡的核酸亭徘徊了一下,后面就说原路撤吧。后面一周,学校都没有再问我们要核酸(检测结果)——当时我们也是在想,现在核酸亭已经没有了,虽然不是我们搞的,但它的确不存在了,如果学校问我们要核酸怎么办?后来我们就说4个人可以一起p图,这样大家都省时间。

但是让我们感到疑惑的就是,两天之后核酸亭那里又有人在进行核酸,他们还拿着棉签,核酸亭里头空调好像还开着,不知道他们怎么开的,反正就还是在正常运转着。我去取快递的时候经过,看见里面试管一排(摆)在那里,棉签还有几大捆,底下又有很多的纸杯,好像两天前我们发现这个门被撬了只是我们的一个幻觉,好像它的门就没有被撬过,它就一直这样完好无损的。就很离谱。

不过12月10号我们再下去看的时候,发现核酸亭还在,但是里面的东西再一次消失了。门是没有锁的,但这里头的东西全部空了,连垃圾都不剩了,空空的。所有的抽屉都没有锁,拉开发现里面都是空的。那我们干什么,难道在核酸亭上贴几张白纸吗?那也没有意义了,因为里头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。但是让我们感到奇怪的是,两天之后有人发现核酸亭附近就出现了一个监控。

我当时还就这个事情写了一篇规则怪谈,说的是如果你发现核酸亭敞开了,里面没有人的话,请立刻离开,不要过多停留,不要显出任何慌张(的样子)。我没有公开发布这个规则怪谈,但是我是私下给几个人传的,有一个人就盗用这个规则怪谈,假装是ta自己写的,发布到了一个小说网站上,结果ta的号就被封了。听说ta最后还被警察找了,我当时听说ta发的时候,我直接双向删除跟ta的所有聊天记录,让ta无法解释。谁让你偷我的东西呢,你偷我的东西,你就自己承担所有的结果,我不负任何责任——署名还是ta的名字,说是ta原创的。

反正22年发生了好多事。

还有就是作弊事件,他们认为我作弊。当时在考试的时候闪过了几帧我切设备的图像——就是切换设备,好像有一帧露出了一点反光。最后我的解释是镜子反光,老师就借这个测试好好地把我批了一顿,说我考试都造假什么的。虽然我都已经证明了我没作弊,但是老师依然借此事直接把我批了一个…相当于对我之前不听话行为的一个反击吧。

反正我不理解啊,我是真不理解,那次考试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小测试,只是老师看着我这种时候非常地不爽,我正好露出了一个把柄,就被他批评了三天。

哎,怎么说那三年——我在画自己的年度画的时候,当时还写过一段话是,「这三年就好像是梦一样,但它又确确实实不是梦,是真实发生了的事情;但我们依然把它当做梦境一样,因为我们都试图去忘记这曾经发生的伤痛与回忆。」最后就直接引用了「我们是最后一代」,我说,「在如梦初醒的今天,我们是最后一代。」我当时那张画是画了一个街头,有一个核酸亭,核酸亭旁边空无一人,空空的核酸亭门是开着的,然后满街飘飞的都是一张张白纸,像雪花一样。

2023年的年度画…是一个…好像我画了一个太阳,这个太阳已经过了中午时分,已经快到夕阳那边——就是太阳快要落山了的一个场景。然后给它配了几个字,「诸神黄昏。」

当你发现12月8号宣布新冠清零政策正式结束的时候,你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者感受?

当时我写了好几篇小作文来说这个事情。因为看见突然放开,第一个害怕的(点)却是「(要是)他们让我返校怎么办?」——就是结束网课,立刻返校,这样一个情况怎么办?当时我害怕的是这个,我第一时间脑海中想出来的确实是这个。因为我想的就是把核酸结束掉就可以了,如果说继续在家里上网课就上网课吧,我还以为(只)取消核酸呢。结果他突然一个(全面)放开,我当时其实有点慌了。因为12月份前几天在家里过得还是蛮轻松的,一到学校的话(又要)早上6点多下去跑操,一直在紧锣密鼓地上课,也不能拿着手机。这样一个落差之下,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一个念头,「要不然就别解封了,就这样吧,做核酸就做核酸吧,别让我回那种像监狱一样的学校就行了。」当时其实我在说,是不是我要给核酸亭道歉呢?

后来老师发了一个问卷,说要不要自愿返校,那我们当然都选择不愿意返校了。我们班总共50多个人,有40多个人都填了自愿在家上网课,那返校(的提议)当然就作废了,一直到寒假正月十五之后才返校,那时候我们都高三了。

我们12月10号出去测完核酸之后,四个人里有两个人都发烧了。他们都说可能是阳了,我还在打趣道「你是不是要被拉走」,他说已经没有红码、绿码了,还专门看了一下,发现健康码已经下线了。我其实有点害怕,是不是我也要阳了?但是因为我出门的时候全程是戴着口罩的——当时是怕监控拍到,结果就意外防护了我。我听我同学说,阳的那几天感觉非常非常地难受,包括我们一些比较激进的神友都说,阳的感觉太难受了,怀念当时没有阳的那几天。我的评价就是两个句号,我也无话可说。

但是就是在寒假这样一个温度非常低、非常容易感冒的情况下把疫情突然放开了,导致所有人都染上了——2022年我们都收获了一只羊。那我们之前每天所经历的核酸、这些痛苦,是不是都白做了?因为最后还是要阳。我们之前为了防止它(的传播)做了这么多,可最后我们还是承受了这个结果,等于说之前做的那些核酸都白做了。

当时我就是非常生气,就说,那是否政府需要为这件事道歉呢?——为突然放开进行道歉。如果说突然放开是对白纸运动的一个妥协,是满足这个诉求的话,那么你突然放开,布洛芬这些药品能不能正常地放(供应),能不能正常地售卖?动不动「没药了」,一问一个药店就没有药。

它现在是一个全能型政府,如果说它要管我们这么多的话,那么它是否要为管这么多所造成的错事进行道歉呢?全能型政府要牺牲我们的这些个人自由,那是否需要为我们「突然阳了」这样的结果买单呢?布洛芬与连花清瘟是否应该免费发放呢?再不济,这两个药难道不能加大生产(量),不让它断货吗?连一个(以)正常价格买药的途径都没有,你说这个是不是就是找骂的?我对放开没有什么异议,但是我对没有药买这个(事情)怨气非常大。你最起码这个药物你要正常供应吧,我不说(要求)你免费发放了,你至少让它不断货吧——这是最基本的要求。任凭那些药材贩子、那些有关系的人一箱一箱地囤走,再高价卖出去,但是我们却对药店无从下手,因为药店那附近都是监控,也都是红外线,暴力显然是不能成立的,那只剩去找药店老板理论了。但是药店老板也是受害者呀,他家也有孩子染上了新冠,他也没有药啊。

我们当时差点又闹起来,但是我们都阳了,都没有力气再去闹了,只能在家里头用手机疯狂咒骂他们,导致自己又被封禁几天。线下的话我们没有力气去反抗了,线上的话账号又被封禁,这样就非常地绝望。

反正当时整个学校的人都阳了,后来这一周的时间——有些人是三天就康复了,有些人得到第七天才能康复,这一周时间都没有早读和晚读了。你如果能听课的话,尽量把课听了就行,也没有作业,这也算是学校在疫情期间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了,没有把人往绝路上逼。我听说这一带的学校都是这样,也怕再闹起来,因为这股怨气还是在的,尤其是在床上生病的时候。

等于说我们是这样一个状态——躺在床上就好了,安心养病就好了,不要想太多了。买到药也好,没买到药也好,等个七天都好了。也不需要做事了,你就摆烂就好了,就躺七天就好了。我给这个时间起了个名字叫「无效时间」,在这个无效时间之内做不了任何的事情,只能看着时间静静地流逝,所做到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在梦境中构思出来一个完美世界。

你当时构思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完美世界?

在那个世界里头我们可以自己投票。就像台湾一样,自己投票。如果出现了疫情,我们也很快就在楼下买到药了,药永远不会卖断货,卖的药也是正常的价格。还可以投票选自己那个区的区议员以及区代表,他们做了不对的事也可以出去抗议——是非常自由的一个世界。

当时我还两遍确认——在梦中还两遍确认这个地方的经纬度和时间,但是我用好几种语言问,都没有得到时间。当时在梦中我感觉到自己是一个(身体健康)完好的状态,不需要去买连花清瘟和布洛芬,但是我还是去楼下买了。就是感觉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了,但是在梦里依旧买了两盒。

在梦里我就感觉…感觉这好像是未来的这片地方,可能是未来的东八区,未来的中国…也有可能只是我们的梦境,因为我在里头没有看到任何的时间。(沉默)

哦对,在那里头,我还专门搜了几个敏感词,比如8964,竟然直接搜出来了——好像也没有了墙,油管的那个图标点开还能看。我当时在想这是不是香港,但是一想,香港是繁体字呀,这不是繁体字,这是简体字的标识,但就不知道这是哪一年。可能就是未来吧,我们也希望这个是未来。

但我还是比较偏悲观的,未来可能不会像我们这样的预期,因为他们肯定会殊死抵抗,因为他们不会愿意放弃自己所拥有的权力。所以纵使「大的」来了的那一天——当社会的怨气继续积攒、一块爆发的时候,可能他们还会派坦克过来。除非开坦克的军人也不愿意镇压了,但是军人首先要的就是忠诚,都在洗脑,他们肯定也不会再多想。毕竟对于他们军人(来说),政府以及这个政党给了他们足够的工资和足够的待遇,让他们不要再想别的,让他们忠诚就行了。毕竟思考不一定是每个人必要的,他们肯定就这样了,可能吧。(沉默)

可能他们也就是这样,不会再多思考「为什么要这样」「我这样的行为到底对不对」,就像是收钱办事的赏金猎人一样。

那疫情结束到现在已经快一年半,你感觉现在周围的人和生活是什么状态呢?大家还有没有讨论过去的三年?

没有,他们就好像是刻意地不再讨论那三年干了什么事。只是说那三年经过了,他们来到这了,不要执着于过去,要看现在。就刻意地回避那三年所做的一切事情。

对我现在的影响就是,看见那两个核酸亭就回忆起以前。那些核酸亭现在还在,我现在校园里的核酸亭有四个都在这里,完好无损。而且给它贴了一个标签,它变成了一个什么「学雷锋服务站」,你说这是不是有点讽刺——变成了一个服务站,他们团员、党员或者学生会的都在那里集合,进行所谓的「志愿服务」,其实是在查寝。

因为是没有任何工资的,所以是「志愿服务」,但是他们查寝其实就是耍官威。对于那些直接闯进宿舍的人,我是见一次骂一次,搞得他们现在进我们宿舍需要敲门了。当然我这么直接骂他们也是有点风险,但是我也不入团,我也不入党,也没有什么可抓的,我也不需要什么奖学金,我就拿到毕业证就行了——我发现学校里那些潜规则,对一个只想要毕业证的人来说是无效的,这是真的。我丝毫不怕他们。他们要在我面前作威作福,那就等着挨骂吧。

这几年还有什么事情,可能是你印象很深刻的,但是我们刚刚没有讲过的?

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,我一个朋友她选择离开中国,但是她是穿着汉服离开的——她穿着一件新中式的汉服坐上了出国的飞机。当时我问她的时候,她说,「我穿上汉服,其实我是认可在这里的一切历史文化的」,但是都怪xxx,(她不得不离开)。

她穿这个其实在进行一个讽刺。但她最后选择离开这里,她说这里是再也待不下去了。

可能我之后跟她也是一样。等到我离开这里的时候,也是像她一样,刚开始会有一些不适应,但因为在这里受到了太多的痛苦,最后选择离开。离开了在(新的地方)那里的话也会有一些不适应,但是也会渐渐适应,同样这也是非常痛苦的一个过程。

(沉默)

如果不是受到了特别大的伤害,为什么要离开家乡呢?还不是因为…


(小g访谈后的补充)

无论如何,还是希望这片土地尽快回到正常的历史轨道上来。正常的历史规律中,既使8964输了,这几年也应该是逐步开放,因为中产阶层也在不断壮大。

可是这几年却在开倒车,那么显而易见的就是,要爆了,而和平演变的概率也在不断缩小。用最大成本——人民起义——来推翻政权,像古代一样,那么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情,都有可能被删得一干二净。

那这不到一百年的历史将成为人类历史上最迷惑的时代,像亚特兰蒂斯一样。这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——没有人道歉,反而继续美化这一时代。

所以还是非常感谢这个口述史项目,可能会成为历史考古的珍贵资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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